R氧化碳

Neighbors(2)

Episode 2:Windows
 
 
      諾森把培根放進煎鍋,左手輕輕晃著木製鍋柄,而右手則順勢將切了邊和沒切邊的土司塞進面包機,壓下有些磨損的黑色滑鈕。
       三十分鍾前。
       貝莉意外地比他起得還早,當他剛起床、拎著慢跑鞋準備先出門慣常晨跑再回來叫醒她吃早飯時,諾森在面朝前庭花園的落地窗前看見他的準女兒正出神地坐在地板上觀察著外邊靠近窗沿卡著的倒三角長條型土托,那裏面正簇擁著藍紫的瓜葉菊——它們樂於在冬季開花洗漱——卵狀的花瓣即使本性矜持但也因數量繁多而不得不擠在一起。
       貝莉認真地觀察著瓜葉菊上纖細的絨毛和細密的花瓣,雙手放在膝蓋上,下巴靠著手背。
       “貝莉?”諾森在她旁邊蹲下,“妳在看什麽呢?”
       “……九十八、九十九……”小姑娘耐心地數著數,聽到諾森的聲音後一瞬不知為何猛烈地瑟縮了一下,怯生生地返頭發覺是他後,肩膀才慢慢放鬆下來。“……我在數花瓣。”
       諾森察覺到她的反常,但他只是繼續他們之間的閑談:“我每天會出去晨跑,妳想跟我一起去嗎?”他舉起手中的黑色慢跑鞋,小幅度地晃了晃,“也許我們會遇見一些鄰居——別擔心,大家都跟梅阿姨一樣友善。”
       “……嗯!”貝莉於是撐起身子,把壓到地上的長褲皺褶部分拍順。諾森輕輕幫她整理了一下鬢髮。
       走到門廊處剛要彎下腰套上跑鞋的諾森聽見馬匹的響鼻正從身後快速朝自己靠近。身旁貝莉突然直起腰,有些驚恐地四處張望,似乎想要找出些什麼。
       準父親若有所思地發問:“怎麽了,貝莉?”但小女孩一聽到這句話就停下了動作,取而代之的是堅定的搖頭。“什麼都沒有!”她貌似篤定地回答,但殘缺的手指卻縮在白海豹狀的圍巾口袋裏,正不安地緊緊捏著手心。
       “菲歐娜修女告訴過我,你總是聽到奇怪的聲音。”諾森蹲下身子與她平視。貝莉的臉色霎時煞白,咬著嘴唇低下頭。
       在他們的身後,一匹油黑毛亮的高大駿馬正來回踢踏著邊廓硬朗結實的四蹄,穿著北方軍深藍榮譽軍裝的矮個子老頭費力想用霧化一半的雙腿踏著馬蹬騎到它的身上去。看他的樣子,就像登上阿爾卑斯山頂那般艱難。
       鎮長先生……諾森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不需要害怕,貝莉,這個年齡的孩子總是特殊的。”他拍拍準女兒的肩膀,“事實上,我們的社區裏也確實有這種事——像是沒有人的地方卻出現聲音、疊好的衣服卻莫名其妙攤了一地,但大家對此習以為常。雖然我們看不見,但'他們'向來沒有惡意。”他伸出雙手做出引號的手勢,安撫地微笑著。
       貝莉有些驚喜:“所以我……我沒有被詛咒嗎?”想起最初呆在孤兒院的經歷時她打了個寒噤,但很快貝莉在心中壓下去了那份糟糕的回憶,專心致志地左顧右盼。她的確聽見了像是馬匹發出的聲音,就在不遠處——她聽見了的!“我聽見了馬的聲音!我真的聽到了!”她的臉因激動而漲的通紅。
       “那可能是維克多•巴羅萊爾鎮長先生。”諾森裝作思索了一下後才回答,“我們的社區在南北戰爭時期是伯蘭尼小鎮的中心區——這也是為什麼這條路叫做伯蘭尼。”
       “鎮長先生?”
       “那是一位雖然不高但英武的將軍,”諾森索性坐到了地上,“我們都管他叫'美利堅拿破崙'——他戰死後被他瀕死的黑馬馱回駐紮地,一起葬在了現在巴羅萊爾中心公園的位置,不如今天就去看看他吧?”
       精壯威嚴卻在身高上不盡人意的維克多鎮長先生不滿而威嚴地——如果忽略他正跟自己脾氣高傲並難伺候的戰馬較勁、丟臉的是還落於下風的話——反駁道:“嘿!克洛克小鬼,波拿巴從體型開始就跟我不一樣!我比他足足高出兩個英吋(約5cm)!”諾森當做沒看見他似的,帶著貝莉喝了一小杯淡鹽(盐)水,再一起穿上鞋、把那件淡紅棉衣披到她身上。
       啪嗒一聲關上門,跟自己的老夥計僵持不下的鎮長先生被關在了屋子裏。隨著他們漫步上社區街道越走越遠,馬匹的聲音也順勢從貝莉的耳畔邊逐漸消失。
       “你別指望我把小混蛋康傑藏的驚喜告訴你了!一個都別想!”一同被關住的還有鎮長先生中氣十足的罵罵咧咧。
       被住民們戲稱為“橡子主題公園”的巴羅萊爾社區——由於維克多•巴羅萊爾鎮長作為北方陣營一名將軍的光輝戰績和他獨特的管理方式一直為歷史所銘記,伯蘭尼路上的社區自然而然地以“巴羅萊爾”命名——名符其實,大大小小的橡樹作為綠化主力軍密度比其他樹種都要大,叶由厚綠頂端逐漸向下漸變到褐黃,以橡子為主題的暖褐街燈和長椅也屢見不鮮。如果將巴羅萊爾社區形容為莫奈筆下的作品一角,對這裏來說並不是恭維,而是誠實的闡述。雖然名氣和規模比不過伊利諾斯州的內珀維爾小鎮,但幾乎每個人都表示“非特殊情況就該一輩子住在這裏”。
       諾森走在人行道外側,把貝莉護在裏道。他太熟悉這條路,以往的早晨他都慢跑穿過林立著橡樹和灌木的小道,而這條路通常作為欣賞小道的準備區。
       那時一週裏,總有幾次不止自己——還有偶爾來了興致早起的馬沃羅和他並肩,慢跑后一起悠閒地回家。
       但有些事已經跟隨著那具棺木被深深地埋進六尺之下的泥土裏,再回不來了。世界上不存在能夠起死回生的器物亦或咒語——諾森從一開始就再清楚不過,他足夠理智。
       “那棵樹上住著一對絨啄木鳥,”諾森抬手指給貝莉看,“翅膀上有漂亮的白色斑點——我還記得它們的頭頂戴著聖誕老人的'紅帽子'。”他故意用哄幼兒的語氣把貝莉逗笑。她跟著諾森走到那棵樹下,興致勃勃地仰頭試圖找到築巢在枝葉之間的絨啄木鳥。這是她第一次看見活生生的啄木鳥,其中一隻即使在冬季依舊活躍的鳥兒正牢牢鉤在樹幹上,似乎碰巧在尋找早餐。
       見貝莉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那隻精神的絨啄木鳥上,諾森才抽空往外走了幾步,朝剛剛問自己“維克多那個老混賬在哪”、上身灰綠南方軍軍裝上衣卻在下面套了件老款牛仔褲的黝黑老頭(看起來跟鎮長先生年齡相當)走去。
       “將軍,算我求你,”諾森把手插進口袋,“別再到屋子裏喝酒了——上次你們差點毀了我的樓梯。”他和馬沃羅花了兩天時間才把慘不忍睹的樓梯折騰好。欣慰的是,他的伴侶終於相信了一直在這個社區裏經久不衰的幽靈傳言;令他至今還耿耿於懷的是,馬沃羅一開始真的半開玩笑地以為樓梯是他畫設計稿居家太久沒運動量、體重超標而坐塌的。
       “什麼時候你能把留聲機挪外邊來,我什麽時候踹老混賬的屁股把他攆出來。”哈迪將軍倚老賣老地擺擺拿著幾瓶朗姆酒的手,面不改色把責任推給從死前互相廝殺到死後日常嗆聲的冤家,並對他低聲下氣的態度感覺良好,“頭一次認識的時候可沒見你求人能這麽機靈。”
       “用拉斐爾的話說,這叫'近朱者赤'……”諾森的聲音低下去。不管是什麼樣的兩人若共同生活了五年之久,無論是生活習慣還是處事方法都會不自覺逐漸影響對方——然後,彼此成為對方無法割舍的一部分。
       而對他來說,是馬沃羅教會他在美國普通地生活——如何美國式地跟人打交道,以及耍小聰明和標準以上的幽默感,甚至於他在英國生活時所欠缺的一切。就算誇張地被說是自己的伴侶將自己的靈魂補全,諾森也會毫不猶豫地點頭。
       然而上帝仁慈卻又不通人情的地方是:即便人對死亡無能為力,被補全完整的部分也不會再度缺失。那裏會更加堅硬,為了紀念、思念,盛下那份獨一無二的回憶,還有永久儲存起對回憶中年歲中特殊的人的愛慕。莎士比亞所言,“我的愛在我的詩中將萬古長青(My love shall in my verse ever live young.)”,諾森自少年時讀到就對它深信不疑。而現在他知道了,一併存在的不止是好時光和美妙的感情,還有失去所愛所揮之不去的痛楚。像把錘子時刻想砸碎自己的心臟,像把斧頭要將靈魂剁碎。
       “怎麽樣,小子?”哈迪將軍適時地把諾森從沉默中挖出來,“又要去瞞那個小姑娘?”
       “她有獨特的天賦。”諾森看見貝莉似乎是盡興了,從樹下離開朝自己小跑過來。於是他也嚮前走,加快縮短他們之間的距離。他走開之前,哈迪將軍聽見他說:“但跟我一起過普通人的生活就足夠了。”
       “不管那群畜生會不會發炮,我們都要挖戰壕,免得'上帝保佑'——缺胳膊少腿。”黝黑的老頭聳肩,“適當教她一點東西很必要,誰知道以後會怎麽樣——別那麽自私,英國佬,你成不了上帝,你還不夠格。”他深知自己略帶諷刺的長輩式提醒不會被向來有不屑於聽從別人勸告毛病的男人聽進去半個字,所以他只是擺擺手,順著人行道慢慢悠悠朝諾森的房子方向邁步。
 
       “肚子餓了的話,我們就先回去吃飯吧。”聽見準女爾腹中傳出的咕咕聲的同時注意到她尷尬的神情,諾森體貼地加了一句:“其實我也餓得不行了!”他摸摸自己的肚子,做了個誇張的鬼臉,向準女爾增加這句話的可信度。
       他們打算走另外一條近路回去。行走途中貝莉的臉頰微紅不褪,似乎還在為煞風景的肚子餓耿耿於懷。
       諾森無奈於準女爾的有些孩子氣的敏感,但依舊舒心地放鬆身體,嘴角揚起如釋重負的笑意。他正在從那個充滿陰沉灰暗的夜晚裏逐漸走出來,前面有燈火在等著他。也許晨光的到來還有些遙遠,但至少他不會在黑暗中發狂了。
       三十分鍾後。
       走回他們的房子,貝莉又坐回了瓜葉菊的落地窗前,繼續聚精會神地觀察著那些小精靈。諾森進了廚房料理他們的早餐。原本應該坐在房子裏聽著備好爵士樂的留聲機的兩隻老鬼不知道又跑哪去掐架,謝天謝地他們還記得貼心地把留聲機關了。進廚房之前諾森看見留聲機放置黑膠片的位置空空如也,更加確信自己幾年來的抱怨是有效的,他們終於會把黒膠片收回膠片夾了。

       貝莉是在諾森煎培根時聽見腳步聲的。
       雙層的別墅對兩個成年人來說並不很大,但對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和一個成年人來說就顯得尤為寬敞。準父親拉上了半開放式廚房的薄推拉門,油花炸開的聲音塞滿他的耳朵,而推拉門的隔音效果很明顯。貝莉轉過頭看向樓梯。有東西在上樓。
       她有些膽怯地把身子靠向玻璃。緊接著她看見有一個圓圓的黑東西小幅度地飄浮在空中——那是一張黒膠片。
       腳步聲突然停下,黒膠片浮在樓梯中央,好像特意在等她跟上來。貝莉突然想到諾森曾經說過的維克多•巴羅萊爾鎮長先生。
       “……鎮長先生?”她小心翼翼地挪到樓梯口,輕聲試探著。直覺告訴她上樓的“人”並沒有心懷惡意,不像她之前待在第九大道那戶人家裏半夜聽見的獨腳跳躍的東西。
       看高度只是簡單拿著黒膠片的“人”似乎注意到她跟了上來,自顧自地又往上走。
       貝莉小跑地跟在後面。對方顯露出來的那像是成年人的步伐,對她來說一步的跨度有些大。
       二樓有幾個房間,諾森的臥室和為她準備的臥室微開著門窗透透風;書房門總是關著;有兩間屋子是客房,但裝潢得比一般的客房充實,諾森解釋是因為說他的弟弟有時候會心血來潮過來住一些日子,而馬沃羅的妹妹——叔父家的女兒—— 一旦遇到不順心的事也愛來哥哥家蹭屋子睡。
       黒膠片被啪嗒一聲丟在走廊的正中間,隨後腳步聲悠閒遠去。貝莉等了一會兒才過去,把黒膠片疑惑地撿起來。她左右張望了一下,之後下意識地抬起頭。
       天花板有一塊地方與其它部分不太一樣,原本米色的一整塊裏多出了比較深的一部分。
       貝莉抱著黒膠片小跑下樓。諾森已經把培根、煎蛋、牛奶和麪包片擺在了桌上,正一只腳踏上了樓梯,似乎正好是想上樓找她。
       “貝莉?”諾森有些奇怪地問,“發生了什麽嗎?”
       “樓上的天花板,”貝莉緩了口氣,“它自己飄到了樓上,然後掉在了有點奇怪的天花板下面。”她舉了舉手中的黒膠片,證實句子裏的代詞指的是它。
       諾森估計是那倆老頑童乾的好事。但是,奇怪的天花板?
       “我們去看看吧。”他建議道。貝莉摟緊黒膠片猶豫了一瞬,但很快就點點頭,從樓梯中央再度朝上走去。
       諾森跟在她後面。前往二楼期间他想到,二楼的天花板实际上和阁楼的地板是同一塊,但閣樓裏沒放什麼特別的東西,只是一些幾年前搬來這裏時攜帶的一些雜物和電器的替換零件之類,為什麼會正好掉在那下面?
       爬上二樓,諾森一抬頭就看見那個說不上明顯但實在有點突兀的色差塊。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沒有注意到,也許是他沒有仰頭活動脖子的習慣——或者是因為這些天他一直都處在精神恍惚的狀態裏。
       “貝莉,站遠一點。”諾森進了臥室找到用來把閣樓門鉤下來的金屬鉤棒,通過它拉住門上的鉤環,一個用力打開來,折梯順勢嘩啦啦舒展開,底端抵到地板上發出一聲脆響。
       諾森帶著她爬上去。閣樓裏只裝了一盞小小的節能燈,他打開開關,淡淡的白光只能照亮閣樓一角,但這足夠他找到放在順手位置的手電筒和配套的電池。
       一束平行的光比節能燈明亮得多,諾森舉著它來回掃了幾次,最後還是在頭頂發現了異常:避開了屋頂尖角部分的兩塊新紙板分居兩側,被膠帶固定在了頂上。
       “這裏有一個攝像機。”貝莉拉了拉準父親的衣服,把一台款式略顯老舊的攝像機遞(递)到他手上,又告訴他地板上也有地方被紙板貼住了。諾森愈加摸不著頭腦,但他認得這台攝像機,這是他和馬沃羅在搬來這裏之前就買到了手的東西,兩個當時手頭不如現在寬裕的年輕人合資買給對方的聖誕節禮物——儘管它只有一台,而且還是來源於庭院拍賣的二手機。
       他翻開屏幕,嘗試著開機。讓他驚喜的是它居然還能工作,屏幕上浮現出了開機的動畫過場。
       貝莉好奇地湊過來,好像沒有見過這樣厚的過時攝像機。
       諾森看了看本該在數據上傳備份到電腦裏就該清空了的文件夾,卻意外發現裏面還有一個一兩分鍾的視頻文件。
       他嘗試點開——視頻沒損壞,很快就進入了正常放映的模式。
       ——“夥計,你開始工作了嗎?”
       攝像機差點從諾森的手上被劇烈地抖落下去。
       屏幕那頭,長相英氣的金髮男人似乎是確認了攝像機正在錄像中,把它挪到了一個合適的距離。貝莉看見他的棕色毛領外套被隨意地搭在一旁的工具箱上,身上只穿著黑色薄毛衣,袖子紮了好幾圈固定在有力的小臂上方。
       “好吧,希望你這老古董還能撐到我說完話……”金髮男人嘟噥了幾句之後,身子前傾了點,正對著鏡頭,“嘿,諾森!”
       捧著攝像機的那只手更加緊地扣住了它的銀灰外殼,好像怕它逃跑似的。諾森沒說話,他只是不曾轉開目光。
       “如果你找到了這個老古董……好吧,我承認你還是比較聰明的,還沒被你那些麻煩的設計圖給弄瘋。”屏幕裏那雙淡藍色的眼睛顯得調皮地眨了眨,透露出他愉快的心情,“我給你發了短信——霍克斯那頭來了新材料,我過會兒就開車過去看看,可別迷失在機場到家那段路上。還有你那老福特真該保養了,居然爆胎,我本來還想開那輛出去的。”
       諾森海藍的瞳孔深處籠上一層陰霾,他又一次回想起下飛機后重新打開手機時就追過來的噩耗電話。如果他不出去的話,一切都不會發生……
       他們本不會這樣。本不會的。
       “對了,我想你記得那條圍巾,我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你就先給她吧,我跟你說過的——貝莉?我猜你在那兒。”金髮男人突然叫到了她的名字。貝莉專心看著錄像,差點就要回答一句“我在這兒”。
       “諾森,你欠我的!為了你領回來的女兒,我花了多大代價才說服羅根夫人讓我動她的房子——我成了隨叫隨到的勞工!”屏幕裏傳來貌似憤憤不平的聲音,“看見那幾塊紙板嗎?把它們扯了吧,我打通了房頂和閣樓的中間那塊地方,安了鋼化玻璃,好歹能改改這棟老家夥的糟糕採光。時間來不及了,我在樓下還藏了幾扇窗子,自己找去吧!憑我們的關係,勉強給你個提示:窗子多了四扇!”金發男人已經把袖子拉回來,耙了耙因“非法施工”而弄亂的頭髮后往身上套毛領外套,看樣子的確馬上要出門。
       “行了,就到這兒吧,我先出門了——拜,諾森,還有,別把髒衣服團成一團丟在洗衣簍裏,洗衣機挑食!”
       錄像結束後,自動跳回了初始界面。諾森坐在地上,眼圈發紅——但他笑起來,氣音在他的喉嚨和鼻腔裏打轉,像是哽咽,但又不是。
      貝莉安靜地陪著他坐在閣樓裏。過了幾分鐘,她站起身,開始慢慢地把兩塊紙板邊緣上的膠帶撕下來。屬於冬季早晨的純凈、帶著霧氣和露水的光一點一點地、慢慢地探頭進來。
       諾森的手指慢慢放鬆、放鬆。他的心情隨著即使有燈也依舊粘稠得脫不開身的黑暗潮水般退去而逐漸平復下來。手掌覆上額頭,他像是無奈而又慶幸地笑了一聲:
       “嗨,馬沃羅……我和貝莉到家了。”
       “她不光是我的女兒。她是我們的女兒。”
 
 
       哈迪將軍豪邁地灌了一口幾百年都沒變過的朗姆酒,不屑地瞄了一眼維克多鎮長先生手上那杯拿了幾百年的啤酒和裝它的大玻璃杯:“那馬尿有什麼好喝的。”
       維克多鎮長情緒很高漲,難得沒接著老友兼某種意義上的宿敵的話頭抬槓:“願賭服輸,野蠻人,我賭那小姑娘肯定第一反應是我拿了黒膠片完全是毋庸置疑的必勝馬!”
       “死了這麽久了,黃金有屁用!”哈迪將軍嘀咕著把一小袋黃金丟到對方懷裡,沒好氣地跺了一下地面——雖然他根本踩不到。
       “從守財奴手裡把金子摳出來,別提多痛快!”維克多鎮長捻捻特意留的小鬍子,得意洋洋地哼起勝利小調。
       兩個幽靈難得能友好安靜地相處一次,饒有興趣地一起走出克洛克先生家的綠地,跑到社區街道上找樂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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